从目前来看，2020年新冠肺炎大流行给尼泊尔造成的伤害，已远远大于2015年的大地震。在尼泊尔政府宣布实施封锁令的前一天，当地约20万工人，出于对疫情的恐惧和对未来的不确定，纷纷踏上步行返乡路。对于当下的尼泊尔政府，前有地震灾后恢复与重建尚未完成，现又有新冠肺炎大流行，它面临哪些问题？能否经受住重重考验，帮助百姓走出经济困境，重新步入生活正轨呢？
图源：The Kathdamndu Post
疫情造成的损失，或比大地震更惨重
发生在2015年的尼泊尔大地震，瞬间夺走了9000多人的生命，但相对而言，地震对当地经济的影响要温和得多。
尽管尼泊尔2015年至2016年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率受地震影响不足1%，但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尼泊尔的GDP增长率接近7%。今年，尼泊尔的GDP增速本有望超过6%——疫情之前，当地最低工资在上升，人类发展指标在改善，贫困率在下降。但谁也没想到，一场横扫全世界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疫情，改变了这一切。在笔者成文之前，COVID-19虽未在尼泊尔造成当地居民死亡，但自疫情发生之后不到45天的时间里，当地经济受到的损害已越来越严重。
注释：文章的发布时间为5月13日，尼泊尔在5月16日晚宣布首例新冠病毒死亡案例。
封锁令实施前1天，近20万工人步行返乡
尼泊尔政府于3月23日晚间宣布，自3月24日上午6:00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实行封锁。居民除了购买食物和其它必需品，不得有任何外出活动。封锁令一经宣布，400多万工资日结的临时工和他们的雇主们，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来计划接下来要做什么。在这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接近20万民工，开始逃离加德满都及其周边地区，试图回到他们位于尼泊尔其它地区的家中。在随后几个星期里，政府多次延长封锁令，但工人返乡的事情还在持续发生。一直到4月23日，全国各地的报纸上不断出现关于工人步行返乡的报道。
工人返乡的背后
这种大规模的人口流动主要有两个原因。
首先是人们对疫情本身的恐惧——封锁令开始时，当地电视屏幕和社交媒体上充斥着各种来自中国、意大利、西班牙和美国纽约的关于病毒造成的死亡和混乱的照片。当时，尼泊尔政府并未进行有效的公共宣传，没有向人们解释清楚怎样做的风险更大，怎样做的风险更小，以及这种疾病将对年轻人的健康造成何种影响。而年轻人，又是日结劳动力中的主要人口。疫情发生后，工人们不断被家人和朋友电话催促回家，此时他们的脑海中，充满了对疾病和死亡的恐惧，以及对与家人舒适地待在一起的渴望。于是，他们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开始步行回家。
其次是疫情结束时间的不确定性。尼泊尔最初宣布的封锁令期限为七天，但没有任何关于后续行动的指导。3月24日，尼泊尔开始实施封锁时，一些工人并未急于返乡。但是，当印度宣布自3月24日零时起全国封锁21天后，工人们和他们的雇主们都清楚，封锁或许不会很快结束。 此时，许多工人已因他们曾经的犹豫而陷入困境。当他们终于开始步行返乡时，当地政府非但没有对这些步行返乡的人提供安全通行的便利，还对其实施了残酷的压制。在沿途经历了警察阻挠、社区指责、食物和水短缺之后，成千上万的人还是安全地回到家中。
440万临时工与面临风险的四大经济支柱
尼泊尔440万日结工人，大多来自旅游、运输、建筑和批发零售这四个经济领域。在尼泊尔中央统计局最近一次对国民经济核算的修订中，这四个行业今年都有可能面临严重缩水风险，其中旅游业最为严重，降幅几乎可达16%。可以预见的是，在可靠的疫苗出现之前，尼泊尔的旅游业不太可能重新振作。随着旅游业可能出现的长期衰退，其对其他行业的需求也将急剧下降。在这四大经济领域中，只有拥有140万日结工人的建筑业能通过财政刺激实现复苏。剩下的其它行业都严重依赖外界刺激，而不是由国内经济驱动。因此，建筑业的复兴是尼泊尔未来经济稳定的关键。
为了有效评估尼泊尔建筑行业在全国封锁后面临的挑战，亚洲基金会在世界银行的支持下，开展了题为《针对COVID-19实施的封锁令对尼泊尔建筑行业的影响》的研究，确定了当地建筑行业复苏的五个条件。
第一，当封锁令解除——完稿前已延长至6月14日，国际边境交通重新开放时，政府能够控制疫情。
第二，社会限制必须足够宽松，以便在封锁结束后的两到四周内恢复建筑供应链。
第三，政府必须对施工中断而引起的合同纠纷采取果断行动，以便该领域的经济活动得以恢复。
第四，救济和福利制度必须能够防止大面积饥荒和偏远地区贫困。
第五，2021财年预算必须大幅增加对建筑行业的拨款。
《针对COVID-19实施的封锁令对尼泊尔建筑行业的影响》的报告封面。图源：亚洲基金会
新型冠状病毒大流行带来的不确定性，使得及时应对以上五个挑战变得十分困难，但如果不这样，尼泊尔过去四年的建设成果可能会功亏一篑，尤其是在扶贫减贫领域。尼泊尔突然失去的140万个建筑业低门槛、非正规的工作岗位，再加上旅游业、交通运输业以及批发零售业的损失，对穷人造成的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对于18%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尼泊尔人来说，疫情下的生存状况尤为严峻。
更深层次的影响与限制
该报告还指出，尼泊尔在对COVID-19疫情的响应中，政治上三个方面的发展可能对该国产生长期影响。
首先，为了应对疫情危机，中央政府迅速集中决策，拥有关于疫情事务的所有决策权。由副总理和几名高级部长领导组成的高层委员会现已承担起应对疫情的所有责任。当然，权力迅速集中会对疫情统筹具有积极作用，但这也严重削弱了尼泊尔省级和地方政府处理当地问题的能力。未来，当尼泊尔开始对外开放时，这种集中决策将很大程度上导致低效。
其次，加德满都的决策者，普遍对穷人的困境漠不关心。所谓的为期“一周”封锁令，现在已经持续了50多天，并且还在继续，它已经毁掉了尼泊尔超过90%的非正式的日结工作岗位。然而，目前还丝毫看不到对封锁有所放松的迹象，尽管尼泊尔的COVID-19病例还不到100例。尼泊尔没有一个有效的福利体系，在这种情况下的全国封锁，将对尼泊尔的贫穷的家庭造成严重影响，因为对他们来说，非正式的日结工作，是他们重要的家庭收入来源。此外，从家暴中逃脱的妇女、需要钱购买肥料的农民、需要每月工作几天养活孩子的单身母亲——也因此失去了获得收入以支撑自己和家庭的可能性。这将使更多的家庭重新陷入贫困。
第三，缺少消除错误信息传播的政治意愿。有报纸报道称，一些村民堵住了道路和桥梁，以阻止外出务工的工人返回他们的村庄。当西部小镇尼泊尔根杰（Nepalgunj）发现了23个新病例时，一些社区开始自行解决问题——开始设置路障并成立志愿安保队。对此，地方政府曾试图制止，但收效甚微。显然，如果没有严肃的政治信息，是无法对这类行为形成有效约束的。而进一步讲，如果恐惧和谣言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即便疫情减弱，恢复经济的活动也将面临更多困难。
在低收入国家中，尼泊尔的经济困境并不罕见，但该国确实有自己独特的社会和政治背景。在这种背景下，政府领导人的行动和态度、疫情防控措施的实施，以及政府工作的效率，都将对其脱贫进程产生巨大影响。从目前当地的表现来看，尼泊尔保护贫困群体的能力已经失去了宝贵的基础。由此，每一个错误，又都可能比前一个错误付出更高的代价。
本文由亚洲基金会传播团队根据亚洲基金会英文博文“The Day the Workers Started Walking Home”内容编译。可通过此链接阅读原文：https://asiafoundation.org/2020/05/13/the-day-the-workers-started-walking-home/。原博作者Sagar Prasa 为亚洲基金会高级顾问，曾任亚洲基金会驻印度首席代表，以及驻尼泊尔副首席代表。文中所表达的观点和意见均为作者本人看法，不代表亚洲基金会或其出资者的立场。